戏剧文学

《美丽团员大结局》:如有雷同 实属不幸

  • : 曲飞
某天散场后,我离开小剧场时,撞见两个艺术团体的艺术总监在近处的偶遇。较小型团体的艺术总监向较大型艺团的艺术总监打招唿谓:「老闆,你好!」大团的总监火速回应说:「我打工架咋!」我听后,内心凉了半截,那管是寒暄谦卑语,「打工」二字竟出自超高薪的艺术总监的嘴巴,若不是反映了他做事的态度,就是揭示他用甚么心境从事艺术创作的事业!剎那间,我更加怀念张洛奇。张洛奇没有香港纳税人资助的高薪,在戏剧艺术的创作路上的想法和技法更没有出人意表的天分,欠缺身为剧团统帅的魅力。但是,他却拥有一颗真正善良的心,盼望透过身体力行的坚持与努力,相信终可感动剧团的每位成员,成为剧团的向心力,团结各人,共同突破艺术的框框,努力创作。能抱有此股力量,毕竟跟他对艺术有信念,而不是只带着「我打工架咋!」的心态做艺术工作有关。张洛奇是谁?他就是《美丽团员大结局》剧中主角Rocky。
 
要阅读《美丽团员大结局》这齣作品,观众不可以单纯从喜剧的面向阅读。事实上,用喜剧这手段,很多时都是一个幌子,恰如俄罗斯戏剧大师果戈里(Nikolai Vasilievich Gogol-Yanovski, 1809–1852)─直坚信要有「笑」的力量,他在《世界通史教学方案》(1834)中表示:「那些能笑的人,就能从自身的经歷中得到精神上的而非政治上的洗涤,喜剧进行的战斗不是仅为了暂时的自由,而是为了灵魂的自由。」赖声川《暗恋桃花源》(1986)如是,三谷幸喜《笑の大学》(1996)也如是。故此,当观众细味这个说法的时候,就能明白到我为甚么在听到一句「我打工架咋」内心瞬间忆起张洛奇!但是,他到底为了甚么而「战斗」呢?很明显,他率先要面对的主要对手是「时代改革」,其次要应对的劲敌是「自己的平庸」。
 
身为「世界公民」(Citizen of the World),我们无时无刻都要面对时代改革的问题,那管你来自哪个领域,彼此都要正视「命运共同体」的现象。执掌艺术团体的灵魂人物就更加需要与时俱进,因为这是引导民众思考的行业,剧团要员如无法「见众生」,老实说,展演的作品很难做得好!即使要员知道这关键,他面对众生(观众)时又以甚么态度面对?这凑巧是这剧本的重要主题:工作态度和公司的危机管理。所以《美丽团员大结局》这齣作品其实可归纳为「职场类型」,类似被称为「工薪阶层教科书」的韩剧《未生》(미생,2014)及日剧《我要准时放工》(定时で帰ります,2019)的港版混合体。
 
在角色的工作态度上,编剧陈敢权描写得非常立体,令我联想起一个古希腊时代的小故事─某天,路人甲看见三个石匠,每天汗流浃背工作,专注地切割石头,领取相同的薪金,祂问这些石匠:「你们切割石头是为了甚么呢?」首位石匠:「当然是为了赚钱啊!」另一位石匠:「我工作是为了将来成为技术高超的石匠。」而最后一位石匠:「我现在切割的石头,以后会变成宏伟教堂的基石,镇上的人未来数百年都会继续造访这座教堂。我很高兴能够从事这份工作。」在陈敢权的这个剧本里,除了艺术总监Rocky有最后一位石匠的信念,所有角色抱有的工作态度都是为了赚钱和个人成就,个人十分相信抱有这种态度就只会停滞于「打工」层面。讽刺的是,戏剧艺术是一门「综合艺术」,不是单凭一位石匠就可以完成,正如电影《少林足球》(2001)明锋说:「波,唔系一个人踢!」再加诸,团员对艺术总监的轻视、甚至藐视的态度,Rocky要在这氛围的工作环境下工作,注定是悲剧收场!
 
除了团员的工作态度,公司的危机管理也是Rocky要面对的死局。凡有管理经验者,该明白被喻为「现代管理学之父」的彼得.德鲁克(Peter F. Drucker, 1909-2005)那举足轻重的学说。德鲁克在着作《管理实践》(The Practice of Management, 1954)中提出「我们之所以不容易忘掉所学,以至于无法快速学习新事物,主要因素是经验,而非年龄。要克服这一问题,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如何忘掉所学,因此,必须通过知识的获得来学习,而不是只靠经验来学习。」这个观点,正是点出Rocky在管理新思维的概念上,乏善可陈,他一心认为管理就是「我对你好,你对我好」,以为只要对大家「好」就可以「齐心而事成」,却没有考虑到每位团员抱持的工作心态,更遑论知晓甚至执行「知人善任」、「人尽其才」等不同的道理。值得注意是,编剧陈敢权认为,迫使艺术总监Rocky走上不归路的并不是外在环境因素,而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平庸。他在遗书中写下 At my wit’s end 并不是「走投无路」,而是「江郎才尽」!编剧清楚表明Rocky自觉「无能」才自寻短见。编剧选用悲剧对付艺术总监,把喜剧还给观众的情操,是值得尊重和欣赏。
 
剧本另一个面向是描写香港的剧场生态及经营环境,故事中的剧团并没有得到特区政府给予公帑资助,因而毋须受到政府设立多个委员会及香港纳税人的监管,导致剧团监制扭尽六壬寻找剧团的生存空间,洽谈各形各色的贊助计划,当中当然不乏依赖植入式广告,令一直高举艺术价值的艺术总监感到矛盾。要平衡这种矛盾,编剧写了一段很精彩的「香蕉蛋糕」比喻,透过艺术总监观点来影射香港观演关系的状态,值得大家再三思考。艺术总监如是说:「观众只系钟意食香蕉。但系我哋卖嘅系蛋糕。咁,点呢?我哋第一步咪整香蕉蛋糕啰。咁,等观众慢慢接受咗我哋尐蛋糕口味,如果我哋真系叻嘅,以后就静鸡鸡咁减少香蕉嘅成分,等佢哋一样受落。咁,至系改变吖嘛!你哋第一日就用尐蛋糕掟落尐观众度,佢哋点会接受呢!?」
 
上述的观点,某程度上反映了客观的现象,细味这现象的基础,箇中有其受限性,局限于剧团所接触到的观众群的特性。个人认为,观演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单向式的供求关系,两者必须要有共生、共长、共存及互动。若艺术工作者只顾及「提供服务」而忘记需要与观众「对话」,他们的作品即使充满熟练的技法,终归也是虚有其表,无法在观众的内心留下丁点的迴盪,欠缺情感的交动与灵魂的提昇。无奈兼可悲的是,曾亲耳听闻有位艺术总监向团员清楚表示:「我们不谈政治!」这种迴避式的选择性「对话」,莫说摧毁创作自由的崇高理想,在当下全球社会发展的势态下,仍玩「闪避球」?不是鸵鸟,就是扮傻,刻意将生活与政治分割。嗯,这正是如假包换的「我打工架咋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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